第三十一章
事实上肖建国很快打听到那个女人姓任,人们都叫她任姐,不仅如此,他还秘密盯上了她。原因很简单,他和薄老板都不相信安家后人会如此慷慨,将如此名贵的花觚拱手相送。他们推测不外乎两个可能,一是她与安家后人关系暧昧,二是她有某个特殊渠道获得古董。无论哪种可能都让薄肖二人感兴趣,因为能有机会接触到更多古董。
过了几天任姐果然和三个男人搭火车去了萍乡(又是萍乡!),肖建国怕被认出来坐下一趟车,由薄老板先缀在后面。到了萍乡他们分头采购,大包小包买了很多物品,然后租了辆从火车站方向出城一直向北,开了四个多小时来到一处群峰起伏的山区,大大小小有七座山峰,绵延数百里。任姐等四个人背着背包进了山。
寻宝?盗墓?薄肖二人兴奋得手舞足蹈,一路跟了进去。大凡借收废品捣鼓文物的多多少少都有盗墓经验,也免不了做些鸡鸣狗盗的勾当,因此两人将行迹隐藏得很好,加之任姐等人心事重重,也根本想不到被人跟踪,居然一路无事。此山荒无人烟,漫山遍野全是矮树野草和长满刺的荆棘,无路可寻,一行人只得边走边用砍刀、棍棒开路,堪是吃力,至日落时才爬到半山腰,任姐等人早有准备,撑开野营帐蓬,燃起篝火烧水煮食。薄肖没想到他们竟存心打持久战——难怪要变卖粉彩开光八宝花觚,难怪买那么多物品,暗暗叫苦。幸好肖建国以前盗过墓,野外生存经验丰富,当下拿红布蒙住手电筒,矮着身体迂回到他们背面,找了处浅浅的石窝猫进去,再燃了两小堆火,肖建国到草丛里拔了一大捧草,挑几根在嘴里嚼嚼,然后揉干了洒在火里,顿时腾起一股药草味。肖建国得意地说这叫驱虫草,百*不侵,有了它蛇都不敢靠近。
捱过这夜明天下山吧。薄老板说。
为什么?
瞧他们的阵势,没个十天八天不可能有结果,我们一无食物,二无生活用品,三无防身工具,荒山野岭的万一碰到意外情况咋办?耗不过他们的。
肖建国瞪大眼问怎么耗不过?依我看就算在山里呆三个月都不成问题。
薄老板两手一摊道现在我饿了,怎么办?
你等着。
肖建国拿着手电筒钻进密密匝匝的灌木丛中,悉悉索索响了好一阵子,然后捧着一堆紫黑色果实出来,说它叫野生西域枣,是紫铃枣的变种之一,从西域传过来的,因水土不服而越长越小,越长越酸,没有经济价值,不过能勉强填饱肚皮。
得,算我服了你,不过连续吃十天这个我可受不了。薄老板说。
今天没有准备,明天傍晚我提早动手,保证你晚上吃到香喷喷的烤肉。
薄老板半信半疑吃了点酸中带苦味的西域枣,摸着肚子睡着了。
第二天来到北坡,地势更陡峭险峻,任姐等人在前面不时停下来,拿着地图与四周核对着什么。肖建国说有门儿,他们手里肯定是藏宝图,这回我们要大发了。薄老板说他们有四个人,人多势众,我们俩只能看人家发财,运气好的话捞点小油水。肖建国轻描淡写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到时候再说。
走走停停又是一天过去了,傍晚时分肖建国落在后面三十多米,不知耍了什么手法竟捉到只野兔,拎在手里笑道晚上打牙祭。薄老板说要是被他们闻到肉香就糟了。肖建国说我有那么傻吗?当然选在下风口。烤肉时肖建国象听到动静,冷不丁向右后侧一扑,从草丛里拎了条半米长的乌蛇,分成三截用树枝杈着放在火上烤。乌蛇皮滑爽清脆,比它身上的肉好吃,乌蛇肉质较粗,吃到嘴里总象有渣子。薄老板嚼了两口就不想吃,肖建国吃蛇蚊子不沾身,还能防湿气,多吃点。
晚上两人闲着没事,悄悄潜到任姐那边偷听。他们四人围着篝火商量着什么,声音压得很低,忽儿频频私语,忽儿争吵辩论,忽儿彼此埋怨,总之气氛比较压抑,但由始至终任姐都没有参与,坐在一边静静听他们说,到最后站起身说了一句“谋事在人,成天在天,别想得太多,睡吧”,大家便散了。
听了她的话两人更坚信不疑,虽然吃得没油没盐没滋味,薄老板也不抱怨,尾随着在山里转了十一天。
第十一天夜里…….
两人照例躲在附近偷听。随着时间的推移,除了任姐其它三个人越来越急躁,开始大声咒骂,往四周扔石块发泄怒火。任姐还象第一天时那样淡定,等他们骂累时说一句“睡吧,明天早点起”,便各自睡觉。
回到栖息洞穴刚躺下没多久,肖建国陡然一跃而起,“扑、扑”熄掉火堆,警觉地盯着四周。
薄老板奇道:“干嘛?”
“有危险!”
“啊!”薄老板毛骨悚然,匆忙翻身而起抓了块石头在手,“老虎还是狼?”
“人。”
“他们不是都睡了?”
“感觉……来者不善。”肖建国坚持说,同时轻轻拉着他向右移了六七米。
“砰!”
火光一闪,子弹将两人原来躺的洞穴打得石屑四溅,薄老板暗叫侥幸,若非肖建国经验丰富真要丧命于此。他看准火力点,打算往相反方向逃,肖建国却坚持横移,跑向任姐休息的地点。薄老板悟出其中玄机,更佩服老江湖关键之时的直觉与判断力:倘若开枪者就是任姐等人,正好去看个明白;倘若不是,就让他们之间厮杀。
还未跑到任姐等人休息的山坳,对面就传来咆哮声,紧接着两声枪响——任姐这边也开火了!
双方一触即发,展开了激烈的枪战,枪声如除夕夜的爆竹声接连响个不停,一条条火龙划破夜幕,在漆黑的山地里穿梭。薄肖二人吓得大气都不敢出,紧紧蜷缩在山崖缝隙里,再用石块遮住头部,防止遭到流弹伤害。
枪战不知持续了多久,总之薄肖二人是吓得*飞魄散——即便走南闯北的肖建国也没见过这种真枪实弹的场面,次日凌晨便连滚带爬下了山。有意思的是在上海火车站时还碰到任姐一行,四个人均面色凝重,沮丧之色溢于言表。
直到现在,薄老板都没弄清那天夜里突然冒出的第三方势力是谁,他怀疑任姐等人也莫名其妙。去年他深夜被人架到河边拷问,立即明白是十多年前的事犯了,迫于保命只得交出肖建国,而肖建国几年前患了心脏病,受惊吓后竟一命呜乎。
“你们去的叫什么山?”听完薄老板的述说后小钟问。
“不……记得了,去的时候躲躲闪闪,回去时慌慌张张,哪有心思打听这些,只知道从萍乡出城后一直向北,路不太好走,不过现在国道、省道,还有高速,十几年前的路早变样了,唯一印象深刻的是七座山峰,我亲手数过,七座。”
江西境内山脉众多,萍乡四周一带全是绵延不绝的山峰,如果以七座为座标展开搜索,恐怕极不靠谱。
小钟略一思忖又问:“你感觉任姐知道你跟踪过他们吗?”
“这个…….难说,任姐那个人心机很深,喜怒不露于色,去年她到我店里转过一次,明明看到那尊花觚却无动于衷,好象第一次看到似的,真服了她。”
“后来你就被抓到河边拷问?”
“不敢说肯定跟任姐有关,不过……”
“那座山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或者有无特殊标记?”
薄老板茫然:“感觉一路上都是小山丘,走到那儿时山势高了起来,足有几百米甚至上千米,其它……倒没什么……”
“你认为任姐他们以前去过那座山?”
“进山时他们速度很快,几乎不看地图,等过了半山腰才慢下来,说明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随着山里泽被、河流走向等等变化,让他们有些糊涂……不过从偷听情况看,他们一直在抱怨、诅咒某个人,似乎所有麻烦都是他带来的,而且他已经死了。”
“为什么?”小钟敏锐地问。
“他们说他死有余辜,活该下地狱,任姐不喜欢提他,每当说到那个人时就出言喝止,说已经过去的事不要再提。”
“那个人叫什么名字?”
“他们叫他小五,小五好象……好象就死在那座山里。”
当时小钟还未意识到这句话的重要性,只点点头,又问了几句后匆匆告辞。他觉得今天的收获很大,关于那座神秘的大山,还有任姐、杜克明等人的异常举动,让他恍然接触到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途中他打电话向谈雪菲报告,说准备到萍乡看看,先摸到那座山的大致方位。谈雪菲应允。
在火车站候车时,他整理一下思绪,发现刚才电话中漏说了一点,遂又打给谈雪菲,专门说了一下小五的事。不料她大吃一惊,态度陡变,责怪他刚才为何不说,并要求迅速折返江湾镇稳住薄老板,她也会立即赶到。
小钟从未见过谈雪菲发这么大脾气,仓惶下没敢多问,急忙打车返回。来到养殖大户家,薄老板全家已不见踪影,一问时间才走了十五分钟,但拒绝透露交通方式和去向。小钟急得满头大汗,恨不得跪在地上求人家,蘑菇了半天才憋出两个字:“火车”。
该死,早知道在火车站截住就好了!小钟自怨自叹,全然忘了火车站流动人群达数万人。再赶到火车站,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小钟崩溃了。
之前他每桩事都做得很成功,然则在谈雪菲最在乎的问题上却栽了个大跟斗。他压根没想到小五在整个事件中的关键作用。
手机拿在手里犹豫再三,始终提不起勇气按键,这时谈雪菲主动打过来,心急火燎道:“找到没有?”
“没,没有。”
谈雪菲反倒镇定下来:“那就算了,这件事也不能怪你,因为很多内幕你不了解,先去萍乡吧,注意安全。”
小钟感动得流下泪来,为自己的疏忽大意,也为谈雪菲的宽宏大量。在火车有节奏“咔咔咔”声中,他开始认真反思自己卧底的身份,觉得这种双面人的日子不能无休止下去,应该有一定期限,否则对不起鑫申,对不起谈雪菲,对不起自己的良心。虽然目前为此,还未发现由于自己的情报而导致鑫申遭到攻击,而且自己所办的事与集团业务经营、核心机密毫无关系,这使得他多少有些安慰。他决定这趟回去后跟禹经理好好谈谈,谈前景,谈未来,把一些事说透。
来到萍乡第二天,小钟也租车沿着火车站一直向北,寻找有七座山峰的山脉。出租车漫不经心说就是七子峰嘛,现在被列为旅游开发区,风景还可以,就是硬件设施没有完全到位,还处于试营业阶段。
小钟心一凉,暗说糟糕,倘若漫山都是游客还有什么意义?遂问:“哪七座山?全部对游客开放吗?”
司机是本地人,对此如数家珍:“这些山本来都没有名字,老百姓管它们叫七子峰,荒山野岭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只偶尔有樵夫和猎手进山碰碰运气。抗日战争时期有游击队躲在山里跟日本*子周旋,打了不少胜仗,后来为了纪念他们,就把几个游击队长的姓按在山名上,前两座山叫穆山、尤山,是七子峰的屏障,中间三座山叫樵山、秦山、吴山,它们的山脉交织在一起,地形错综复杂,不熟悉的人很容易走错路,最后两座叫铁山和周山。当初有关部门府定的目标很大,想对七子峰进行整体开发,搞一个‘七子峰大探险’之类的旅游产品,结果一开工发现不对劲,你猜怎么着?山地跟平原不同,就算打根桩成本也得翻两三倍,还有运输费用、原料保管、设计什么的,简直成了深不见底的黑洞,一眨眼几个亿投进去了,才在穆山草草建成旅游山庄,粗粗一估辅助设施还要个把亿,赞助商一看吓得脚底抹油——溜了。有关部门骑虎难下,不得不改变规划重点开发穆山,等拉动人气获得旅游效益后再进行后期开发,美其名曰‘以点带面’,哈哈哈。”
“哦,就是说其它六座山还保持原状?”
“封山,划为自然保护区,”司机不屑道,“其实有什么可保护?穷山恶水,既没有原始森林、瀑布、观光溶洞、天然泽被带,又不能长经济作物,顶多保护那些野兔、野猪、野狼罢了。”
“我就喜欢钻进未经开发的大山探险,没有资料,没有地图,一切都靠自己寻找、挖掘,”小钟说,“结果总会有意想不到的事发生,总能发现一些预料之外的惊喜。”
司机见多识广,倒也不惊讶:“你是专业探险家,经验丰富,咱们普通老百姓可不敢这么玩,难得出来散心,安全第一……你打算今天就进山?”
小钟摇摇头:“我们很少单独行动,一般起码三个人以上,这回我负责打前哨,先来看看地形、地势,评估探险物资的品种、数量,然后还得策划、采购,正式行动至少要四五天后。”
“我还以为背个小包就能进山,想不到这么复杂。”司机笑道。
“毛主席教导我们不打无准备之仗,探险也不能蛮干……对了,七子峰有没有类似仙人下凡、藏宝、野人、*怪的传说?”
司机想了一阵:“没有。”
小钟不甘心:“搞旅游开发,没有这些夺人眼球的故事怎行?”
“是啊,开发商也为这事伤脑筋,还在报纸上征集民间传说,但就是没有,”司机咧嘴笑道,“明明没影儿,总不能胡编乱造吧?”
说话间方向一拐,车子进入崎岖不平的山区,嶙峋峻峭的山岭扑面而来。
第三十二章
付总和连总象请菩萨似的请来一家战略投资者,如事先如料,对方粗略看过后表示要让第三方审计事务所进场,对海阁集团的资产、财务状况作全面审计,最终只能凭审计结论进行洽谈。
全面审计需要多长时间?以海阁这种规模,起码得一个半月。
付总又到各大银行求爷爷告奶奶,试图搞些流动资金周转,但一千万以上的流动资金贷款必须报上级行批准,等层层级级的手续办好也要一个月。
远水不解近渴,穆一谷只得授意付总和连总跑一趟鑫申,向谈雪菲求援。不料一向热心爽快的她居然端起架子来,今天推明天,明天推后天,就是不肯见。穆一谷无奈,跑到任姐家搬救兵。任姐沉着脸说你早干什么去了?截留两千万货款跟林志斗气,你事先征求我的意见吗?引进战略投资这么的事,我竟是从报纸上看到的!穆总经理好大的气派,一拍板就是大手笔啊。穆一谷汗涔涔道任姨,我知错了,请原谅我少不更事,又容易冲动,我爸临走时特意关照过,有困难找任姨。
任姐长叹一声,缓缓坐到八仙桌前:“你呀,怎么说你才好?俗话说老子英雄儿好汉,可你和秋山两个怎么看都……唉,眼下适逢多事之秋,我手边急需人手,没麻烦你们俩倒罢了,反而惹这么多事……昨晚山城先生的全权代表来了,住在上海饭店,你说我是谈还是不谈?”
穆一谷凑到她跟前轻声问:“邬伯伯跟您联系过?”
任姐摆摆手,示意他不要多问,沉吟片刻将他引到书房,反锁上门,道:“原来我一心为你三伯的生死考虑,倒忽略了你父亲和杜伯伯,现在看来要调整策略了。”
“怎么讲?”穆一谷没反应过来。
“为保住你三伯的性命,我通过日本警视厅在国际刑警的管道施压,要求引渡,实质是拖延战术,等风声不那么紧的时候再设法救他,但只要他的审判结果不出来,你父亲和杜伯伯的问题就无法定案,两人也就不可能回国,”她喟叹道,“你自问能扛得起海阁的担子?鑫申那边谈雪菲毕竟是外人,我又怎么放心得下?”
穆一谷目光闪动:“您的意思是……牺牲邬伯伯?”
“*蛇螫手,壮士断腕,岂不惜其肌骨?所存者大也。如果我们什么都舍不得放弃,最终什么都得不到。”
“对,任姨说得对,”穆一谷跃跃欲势,“他藏在哪儿?我派人把他骗出来交给警方。”
“他有所警觉,虽跟我联系过,却不肯透露具体位置,不过我的线报发现他在江湾镇一带出现过。”
“我这就……”
穆一谷起身欲走,任姐抬手拦住,神情肃然:“瞧你,又冲动了!若需要现在办,我不会通知你么?如果我的判断没错,他还会再出现,到时你得多准备些人手拉网式搜索,务必把他擒住!”
穆一谷从她脸上看到前所未有的杀气,不禁打了个寒噤:“是。”
看他的车驶离院子,任姐在花架前徘徊了许久,把保姆打发出去,拨通电话以温和亲切的语气说:“雪菲,我是任姨。”
对方立即发出一声恰到好处的惊喜声:“任姨!不好意思,最近集团太多太多的事,一直抽不出时间看望您,向您请教。”
任姐越发慈祥:“看你说的,年轻人就该抓大事,跟我一个老太太唠叨什么?本来不想打扰你,不过一谷跑到我家絮絮叨叨一上午,烦死人……”
“喔,一谷又有什么事麻烦您?我能不能帮上忙?”
“海阁最近手头有点紧,想向你拆借,”任姐轻描淡写说,“一谷这孩子表面上飞扬跋扈,骨子里跟秋山一样,都是拉不开脸求人的主,所以央求我出面。”
“哎呀,一谷真是,这点小事打个电话就行了,还拐弯抹角惊动任姨,”谈雪菲明快地说,“您放心,我这就跟他联系。”
听出她想结束谈话的意思,任姐不紧不慢道:“雪菲,我很长时间没去鑫申了,不知目前集团运作得怎么样。”
谈雪菲恭恭敬敬道:“这几天我正布置他们写总结,向董事会成员报告近段时间发生的事,任姨这边我打算过去一趟,当面汇报。”
“那倒不必,你是大忙人,手上的事千头万绪,何必来回奔波?不过……前几天有人说集团增设部门,还闹出很多纠纷,真有这回事?”
“情况是这样,”谈雪菲不慌不忙说,“杜董事长早就不满鑫申项目运转和采购正出多门,存在比较严重的漏洞,跟我谈过多次要采取措施进行治理,加之裕浍面临恶意收购,集团需要加大对旗下公司的控制,所以……给财务部多加了几个人,加强项目、采购、资金运用的审核,也查出一些疑点和问题,这些都是我准备向您汇报的内容。”
“原来如此,我本想增设部门需要董事会通过的,雪菲是精细人,不可能做这种先斩后奏的事,”任姐道,“不打扰你工作,我挂了。”
放下电话,任姐长长舒了口气。
每次跟谈雪菲谈话好比一场艰苦卓绝的马拉松,斗智斗力,暗藏机锋,每句话都留有余地,每个问题都剑指偏锋,一刻松懈不得。为何有这种状况?她也不是很明白,或许是两个精明强干的女人之间与生俱来的排斥感,或许自己独断专行惯了,一山容不下二虎,抑或许她对小圈子外的人持有本能的惕意。
烦心的事太多了,件件都非常重要,眼下最急迫的莫过于让邬铁峰归案,死刑也好,无期也罢,只要案子有个说法,杜克明和穆城冲就能名正言顺回上海,他们一回来,很多事便会迎刃而解。
想到这里她稳稳心神,再度拨通电话,用最温柔慈祥的声音说:“云儿,我是任姨……”
鑫申总部大楼总经理办公室。
穆一谷到底还是没去,他没有面对谈雪菲的底气,就象面对任姐一样,打冲锋的是付总和连总。
简单寒暄之后,谈雪菲单刀直入问:“差多少?”
付总很直率:“主要是加薪带来的缺口和一批紧俏进口原料款,老外跟国内卖家不同,严格按合同办事,拖欠一天就跟你打官司,唉,头疼得要命,初步测算下来大概要向谈总拆借……三千万。”
其实就是填补穆一谷盲目冲动带来的财务窟窿。
谈雪菲没有立即表态,在笔记本上查了会儿数据,然后道:“以鑫申的实力调四五百万绝无没问题,但三千万……坦率说有点吃力,不过鑫申和海阁枝出同根,今天任姨又亲自打电话关照,我不能不尽力而为……”
付总和连总如释重负对视一眼,连忙表示感谢,然而她还有话要说。
“短短几天内要凑齐三千万,集团业务经营不可避免遭受影响,”谈雪菲锐利明亮的眼睛扫了两人一眼,“鑫申不是我谈雪菲的,它属于杜家,属于董事会全体成员,我不过是高级打工仔,必须对他们负责,所以我个人的想法是,拆借可以,但要有附加条款。”
两人心一跳,均想怪不得穆一谷死活不肯来,这个女人果然不好对付。付总赔着笑说:“来之前我们已跟穆总商量过,俗话说救急如救火,不能叫鑫申做了好事还亏本,因此我们计划这笔钱……在短期拆借利率的基础上上浮30%,行吗?”
谈雪菲似笑非笑:“这会儿你到拆借市场以双倍拆借利率拆借,有人敢借?”
付总一时语塞。事实上他们早通过资金中介公司做过试探,回应者寥寥——目前中国资金拆借市场唱主角的还是银行、保险等有国家信誉作保证的金融机构,企业——除非是有头有脸的央企,否则根本没人理。愿意做的那两家提出的条件极为苛刻,首先要实力相当的企业进行担保,其次集团必须对借款金额的70%进行抵押,包括厂房、土地、债券等,利率也高得吓人,是现行贷款利率的1.5倍。
还是连总反应快,接道:“海阁和鑫申是老朋友,有问题当然先找朋友嘛。”
“是啊,但亲兄弟明算账,”谈雪菲咄咄逼人,“我在美国长大,习惯任何行为都建立在契约的基础上,只有先明确双方的权利义务,才会避免后期纠纷,付总和连总是五六十年代的人,思想比较传统,恐怕一时难以接受这种做法,不过尝试一下你们就会发现它远比建立在友谊、交情、关系上承诺靠得住。”
“关于这笔拆借,谈总有什么条件?”付总硬着头皮问。
“很简单,半买半送,三千万借款中有两千万必须按期归还,另外一千万反正是富余资金,我不想要了,”谈雪菲手指间盘绕着铅笔,“海阁不是寻求战略投资者吗?算我一份,这一千万就用于购买股权,按溢价%计算,怎么样?”
付总和连总呆住了,压根想不到谈雪菲会来这一招。海阁确实需要资金,但鑫申却非理想的合作者。战略投资是欧美资本市场的一种投资策略,核心意义在于建立跨行业的利益链。要成为战略投资者,首先必须具备雄厚的资金实力,其次要有过成功的资本收购或运作案例,此外还要有长期合作意向和广泛的市场人脉。不消说,鑫申符合这些基本条件。然而战略投资还有一项不成文的规定,也可以理解为潜规则,那就是合作双方除了股权关系,不能有任何形式的关联。鑫申与海阁虽属不同行业,多年来一直保持千丝万缕的联系。例如海阁服装至少有30%通过鑫申的渠道销售,为了避税,鑫申将很多商品以海阁原材料的名义购入,此外两家集团共享物流和货运渠道、供应商和欧美采购集团信息……
这是一种建立在双赢模式下的商业合作,可一旦鑫申成为海阁的股东,局势便会发生微妙变化。当然以付连二人的智慧暂时考虑不了太多,不过浸染商界多年的直觉使他们本能地产生抗拒心理。
付总干咳一声:“这个……谈总,海阁非常欢迎鑫申这样实力雄厚、发展迅速的合作伙伴,不过战略投资嘛……穆总另有考虑,再说上千万的股权需要穆董事长授权、董事会通过,我跟连总只是打工仔,恐怕无权决定。”
谈雪菲满脸笑意,笑中藏着明晃晃的飞刀:“就是说两位副总有权到鑫申借三千万,却无权决定以什么形式借,这样的谈判我倒是第一次见到,看来下回我得吸取教训,谈判前先要求查看董事长的授权委托书。”
付总老脸一红,讪讪说不下去了,连总接上话碴道:“三千万,借三个月,如果穆、杜两位董事长还在上海的话,打个电话就能敲定,谈总却借此要求购买股权,是不是把事情搞得太严重了?”
“我只是提出建议,并不勉强,二位回去跟穆总商量商量,过几天再给我答复,怎么样?”谈雪菲边说边合起笔记本,似乎打算结束谈话。
“等等,”付总道,“谈总,必须要收购股权吗?我们可以拓展一下思路,考虑其它更好的方式。”
“付总,连总,鑫申以战略投资者身份溢价收购海阁股权,一能解决海阁资金周转问题,二能消化鑫申富余资金,明明是互惠互利,皆大欢喜的事,二位为何不接受呢?我真的很难理解。”
付总被顶到墙角,无奈之下道:“穆董事长以前说过,他跟杜董事长、邬董事长之间有过约定,交情归交情,生意归生意,彼此井水不犯河水,因此收购股权的事有悖他们本意。”
“不见得吧,”谈雪菲道,“鑫申、海阁、铁峰远洋有一个共同的股东——任姐,她跟几位董事长也是朋友,既然她能搞分散投资,我们为什么不能?”
“这……”付总语塞。
连总道:“既然谈总看得起海阁,我们两个也壮胆做回主,卖五百万!”
谈雪菲摇摇头:“不行,五百万连十大股东都算不上,我喜欢名利双收。”
她连海阁的股权结构都摸得一清二楚,看来是铁了心做这笔买卖。付总与连总对视一眼,心中均生出寒意。
“一千万可以,溢价%,这是我们昨天向两家战略投资者报的价。”挣扎良久付总终于让步。
谈雪菲含笑道:“付总真会开玩笑,根据海阁去年清产核资结果,每股资产净值不过是1.元,今年前三季度海阁净利润与去年同期相比略有下降,每股收益仅有0.元,所以我的报价不是信口开河,而是经过严谨的测算。”
付总分管主营业务,财务报表上的数据自然烂熟于心,可谈雪菲也能信手拈来,并将数据精确到小数点后三位数,就令人不安了。作为未上市集团,这些数据是企业的核心机密,知道的人不超过十个。
这是商业谈判最忌讳的事——你的底牌被对手摸透,而你对对手却一无所知,谈到这个份上结果基本上没有悬念了。
付总和连总还是很敬业的,明知大势已去依然死缠烂打,谈雪菲很给他们面子,最终以%溢价成交。
第二天上午谈雪菲就让人打了两千万给海阁,穆一谷是见钱眼开的主儿,当即眉开眼笑,才不理会手底下人絮絮叨叨什么股权风险、大股东提案权之类的废话,指示付总赶紧办交割手续。付总留了个心眼,悄悄打电话给穆城冲,不料穆城冲似乎迷上了大堡礁,又跑到那儿钓海龟去了。只得按照穆一谷的授意,先办股权交割手续,然后向董事会提交报告,就算有哪个不开眼的提反对意见也没用。四天后,又有一千万汇入海阁账户。
有了钱穆一谷又神气活现起来,全然忘了之前遭受的惨败。
第三十三章
终于吃不消每晚熬夜监视的辛苦,阿丘打起了退堂鼓,找林志吞吞吐吐表示不想干下去,因为财务二部工作压力很大,容不得犯错,成天脑里的弦绷得紧紧的,晚上再睡眠不足,实在无法坚持。林志笑了笑,拉着他说我带你去个地方。
驱车来到长宁区一处僻静的小区,林志带他走进一幢高楼,打开其中一个七十多平米的套房,在里面转悠了一圈然后问,你觉得如何?阿丘莫名其妙,说挺好的,在上海能有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不啻于进了天堂。林志微笑着将钥匙交给他,从现在起它就是你的天堂。
阿丘只觉得“轰”一声,热血直冲脑际,晕乎乎仿佛浮于云端。
林志拍拍他说好好干,等这桩事完了之后再把房产证给你。说完径直离开了,“砰”,关门声使阿丘猛地惊醒过来,忙不迭扑到墙壁前,双手一寸寸抚摸着,比抚摸容菲菲的胴体还细致,还深情,眼泪不由自主落下来,膝盖处酸软得支撑不住身体,慢慢、慢慢地跪倒在地,象教徒做礼拜般额头着地,久久地回味乍来的幸福。
对一个在上海飘泊的外地年轻人来说,没什么比拥有一套住房更重要,为了它阿丘愿意做任何事。不知流连了多久,阿丘又把容菲菲叫过来,看到房子她同样激动得难以自抑,两人便将衣服脱了铺在地上欢爱起来。
这是阿丘平生最酣畅淋漓的欢爱,容菲菲也难得放纵了一回,毕竟在自己的房子里,想怎么干就怎么干!
当天晚上阿丘又精神抖擞跑到九龙花园去了,不消说,东方棋不得不舍命陪君子。
然而邬铁峰象有意考验他们的耐性,迟迟不跟邬云联系,她成天闷在家里不出大门一步。
“这条老狐狸,到底想干什么?”阿丘恨恨骂道。
此时在离市区几十公里的村子里,高川秀格也这样在心里骂着,邬铁峰就盘坐在几步之外的木床上,双目微闭一动不动,有如老僧入定。这是两人流落的第三个村子,住的第七户人家。邬铁峰规定每天只吃早晚两顿,每顿顶多一袋方便面。高川饿得前胸贴后心,强烈抗议,邬铁峰说我们没有运动,当然要少吃点。高川说起码得让我吃饱吧?邬铁峰吃得多拉得多,容易暴露。高川无言以对,心里将他诅咒了一万遍,却无计可施。
早在挟持第一天邬铁峰就警告过高川,有且必须服从安排,等过了这阵风头送他到古北,否则就把他的杀手身份报告给警方。这一点对高川是致命的,因为他在广州和重庆犯过两件血案,万一追查起来后果严重,而且如果引渡到日本,他身上的案子更多,死一百回也不冤枉,因此只得老老实实听从邬铁峰调遣。
按高川的想法,应该寻找戒备松懈的缺口逃出上海,中国太大了,随便找个地方猫着也比躲在警察鼻子底下安全——潜逃、逃避警方搜捕是高川的强项,他曾经赤手空拳头闯过警方五道防线。邬铁峰只是摇头,连理由都懒得解释,一动不动看着窗外,不知在想什么。
一个阴雨霏霏的傍晚,邬铁峰将高川铐在房间里,独自跑到几里外的公用电话亭打给任姐。
“我需要两百万,然后离上海到大西北,以后你们就当没有我这个兄弟。”邬铁峰直截了当说,他知道任姐的电话做过保密处理,无须担心监听。
任姐微一沉吟:“大隐隐于朝中隐隐于市小隐隐于野,大西北非久留之地,我建议你不要去。”
“那我去东北,总之不给你们添堵。”
“跑到那边我就放心?东北不比上海,狠角色很多,你的脾气不好,在那边容易吃亏。”
邬铁峰笑了:“你的意思是叫我出国?”
任姐叹息道:“三弟,你没听明白我的意思,什么叫中隐隐于市?你以为詹爷躲在天涯海角?据可靠消息他一直在上海,只是没人知道他的藏身之地而已。”
“我也……躲进市区?”
“只要你信任大姐,我会替你安排妥当,躲一辈子也没人发现。”
“铁峰远洋怎么办?”
“三弟!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挂念着身外之物?现在保命要紧,其它都是将要的!”
“……好,我考虑一下,过几天给你答复。”
任姐断然道:“别婆婆妈妈了,我已物色好一处地方,今天做些准备,明天就接你过来。”
“任姐……”邬铁峰有些哽咽。
“三弟,这段时间吃了不少苦吧?要不我今天就接你过来,洗个澡,睡个安稳觉,怎么样?”
“还有个日本人……”
“没关系,随便把他扔在哪个高速路口就行了……你现在在哪儿?我派人接你?”
邬铁峰想了会儿:“明天吧,今晚我把日本人打发了,免得留下后患。”
“也好,”任姐一口答应,叮嘱道,“注意别弄出人命,记得明天跟我联系。”
“我知道。”
放下电话,邬铁峰默默出了会儿神,冷笑一声,一路小跑回到藏匿处,解开手铐,拽着高川就往外走。
“出什么事?是不是警察来了?”高川紧张地问。
“比警察还可怕,警察要人不要命,待会儿来的人会把我们都杀了。”
借着朦胧夜色,邬铁峰和高川秀格在路边旱沟里伏行,走了三十多分钟,两辆黑色桑塔纳疾驰而过,从草丛中看去,前面一辆里坐着个熟悉的面孔:穆一谷。果然不出所料!尽管如此,瞬间邬铁峰还是感觉到一股深深的悲哀。
世上最无私、最庇护他的人也决定放弃了!
然而此事怪不得任何人,是他自己棋错一着导致满盘皆输。命运,有时真的很不公平,有的人犯了无数次错,但抓住一次机会就能扶摇直上;有的人辛苦大半生,却因为一次判断失误就沦入万劫不复。
还有什么可说的?接下的路只能靠自己走。邬铁峰望着茫茫夜幕,粗暴地推攘了同伴一把,喝道:“快走!”
“我已经很快了。”高川委屈地说。
穆一谷是四十分钟前得到任姐通知的,立即叫上小金等人,从道上借了两辆套牌车直奔指定地点。任姐家电话上装有美国进口的跟踪设备,能在三分钟内查到对方位置——这是去年杜克明等人犯事后她置的新家当,原本是防止林志打电话恐吓、威胁,没想到用在自家兄弟身上。
先赶到公用电话亭,泥泞的地上印满了脚印,小金蹲下来看了会儿,满有把握说:“往南。”
“等等,”穆一谷从车里牵下只牧羊犬,按下它的鼻子在脚印上嗅了会儿,踢了一脚命令道,“给我追!”
牧羊犬很听话,立即颠儿颠儿地一路向南边跑。
穆一谷得意地说:“人脑加狗鼻,万无一失。”
小金对他把自己与狗相提并论很不舒服,哼了一声没理他。沿着曲曲折折的乡间小道一直向南走,经过一处岔路口时小金找不着脚印了,还是牧羊犬嗅觉灵敏,呼地蹿入西南面的砂石路,走了几十米又看到熟悉的脚印。穆一谷得意地瞟了小金一眼,想说什么又憋回肚里。雨下得越来越大,将一行人淋得全身湿透,穆一谷咒骂不休,全然忘了小时候绕着邬铁峰膝头捉迷藏的时光。小金等人虽默不作声,心里也打定主意要将姓邬的狠狠折磨一通。
在雨中奔波了将近一个小时,来到一个村子,牧羊犬冲着村北方一座三层小楼狂吠不止。小金手一挥,四个人灵巧地翻过墙头扑进去,过了会儿拎着一大袋空方便面盒出来,说迟了一步,人不见了。
继续追!穆一谷铁青着脸说,牵着牧羊犬围着小楼溜了一圈,然后朝公路方向走去。
晚上十一点四十七分,邬云完全没有预兆地开着宝马出了门,速度很快,好象赶时间的样子。阿丘和东方棋都在跟女朋友情意绵绵地通电话,见状连忙跟上去。开出一条街后东方棋向吴总报告,认为邬云的状况反常,今晚可能有大动作。吴总“唔”了一声,说待会儿打给你。仅过了三分钟吴总就打来电话,通知他停止跟踪。
什么?您说什么?东方棋简直难以置信。
停止追踪,回家睡觉。吴总不耐烦说完即挂掉电话,再打,提示已关机。
他奶奶的!东方棋气得差点把手机砸到路上。
他不是恼怒又让阿丘得逞一回,也不惋惜无法知道今晚邬云的动向,而是为了这件事,他已付出几十个不眠之夜,现在突然中途放弃,意味着前面的辛苦化为泡影,下一个任务将接踵而来。
这就是卧底的悲哀,永远忙个不停,永远不知自己在忙什么。
“刚才有辆车跟在后面的,现在不跟了。”出租司机提醒道。
阿丘正在拨打林志的电话,漫不经心往后面一瞥,并没有放在心上。电话通了,他把邬云的异动说了一遍,林志也觉得不对劲,要求他及时通报所在位置。
宝马车穿过闹市区后不久便上了高架,在上面风驰电掣开了一个多小时,下高架后从一级公路直抵*浦江口的航运码头。
“铁峰远洋!”
看着宝马车驶入一座略显破落的大院前,掏出钥匙开门,借助车灯阿丘读出墙体上的四个大字,不知怎么回事,心里掠起一股寒意。将位置告诉给林志后,他关照司机把车停在隐蔽处,独自潜入院中。
与其它远洋公司一样,铁峰远洋也是在江边圈了块地方,前面作码头,后面是处理航运业务的办公楼,邬铁峰还在右侧多征了一块地,用作船舶维修、保管,六年前又耗巨资收购了旁边一家难以维继的小公司,因此规模比普通私营远洋公司大些。
女孩子怕黑,邬云进了院子后首先跑到办公楼下打开底层廊灯,虽然已坏掉大半,总算照亮小半个院落。由于近几年来经营陷入困境,财力拮据,拿不出钱来做楼房修缮整理,墙体涂料剥落掉十之八九,顶层上的灯箱和宣传画破落不堪,基本看不清原形,走廊墙壁上到处都是因漏水形成的水渍,门上的锁也锈迹斑斑,一付萧索破败的景象。
“爸爸!”邬云冷不丁大声叫道,倒把躲在暗处的阿丘吓了一跳,心想到底是富家子弟,不知天高地厚,这种情况能这么大声吗?
“乖女儿,我在这边!”
黑暗中突然传来邬铁峰的声音,很远,但中气充足,仿佛证明他是这块地盘的主人。阿丘眨巴着眼睛费劲地朝远处看,这时邬云大声问:
“爸爸,你在船上?”
邬铁峰纵声大笑:“是啊,船是老爸的命根子,我回到铁峰远洋,当然要上船了。”
邬云欢呼一声,连蹦带跳跑过去。阿丘咀嚼着邬铁峰的话,觉得别有深意。
码头边停泊着四五艘海轮,因为长时间闲置以及缺乏保养,风吹日晒之下锈得不成样子。邬铁峰独自站在最大的一艘海轮船尾栏杆前,腰杆挺得笔直,猎猎江风吹起他的鬓发和衣角,却屹立不动,此时此刻他似乎回到铁峰远洋最鼎盛的时候,终日站在甲板上看着集装箱起起落落,水手们忙来忙去,心中洋溢着骄傲和自豪。
“我还是董事长!铁峰远洋的董事长!”对着漫漫夜幕,他在心里呐喊道。
邬云来到江边,仰头道:爸爸,把舷梯放下来,我要上船。”
邬铁峰看着俏丽动人的女儿,默默叹了口气:“乖女儿,上面风大,你身子单,还是别上来……临走前老爸有几句话想嘱咐你,希望你牢牢记住,千万不能忘掉。”
阿丘身体一震,先前的预感得到证实,悄悄潜得更靠近。邬云却领会成另一种意思,问道:“爸爸,你要离开上海?”
邬铁峰顿了顿,答非所问道:“老爸最对不起的是你妈,一直没能力把她从川井会救出来,不过眼下有个机会,老爸不是劫持了一名日本人吗?其实他是川井会杀手,刚才来之前我已把他关在一个隐秘的地方,叫虹二号……”
“虹二号,”邬云歪着头说,“具体位置呢?”
“任阿姨知道,她知道我所有的秘密,明天你就央求她联系川井会,一个换一个,把老妈换回来。”
“可是你……”
邬铁峰打断她道:“第二桩事,老爸知道你心里还惦记林志,记住,他是一只狼,千万不能靠近……我走后随便你怎么处置铁峰远洋,卖给人家也好,合作也好,继续维持也好,我都不管,唯独在意的是你的终身大事,女孩子是否幸福完全取决于婚姻,如果遇人不贤,等于一辈子都毁了。”
“爸爸……”邬云拚命跺脚不让他说下去。
“听老爸说下去,”邬铁峰并无并分戏谑的意思,“关于你今后的生活,老爸早就安排好了,听着,老爸替你在瑞士银行存了一笔钱,金额足够你、你的孩子衣食无忧,存单和密码放在某家银行保险箱,钥匙和密码藏在家里的保险柜中,怎么开你知道……乖女儿,这是老爸留给你的养命钱、私房钱,别告诉第二个人,即使你的老公,你太单纯,容易上别人的当,以后说话做事多留个心眼……”
邬云终于意识到不对劲了:“老爸,老爸,我要上船跟你说话!”
“乖女儿,”邬铁峰语气间有些哽咽,“我很想最后拥抱我的乖女儿,你从小到大都很乖,可惜老爸却不是好老爸,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还有几句话一并告诉你……”
“不,我不想听,我要你下来,”邬云捂住耳朵叫道,“我要找任阿姨,我要上船……”
“老爸正想关照你,以后有困难找任阿姨……”
“不,我要爸爸,其它人我都不相信!”
“任阿姨一定会帮你……”
“不见得吧。”
黑暗中突然传来一个不紧不慢的声音,接着任姐打着手电筒缓缓走过来,走到邬云身边揽住她的肩,道:“老三,你这样不辞而别,却把女儿和铁峰远洋偌大的家当都扔给我,未免不近人情吧?”
“任阿姨……”
邬云象看到大救星,一头扑到她怀里。
阿丘仓惶地看看四周,不知浓墨般的黑暗中还潜伏了多少人。
邬铁峰沉默片刻:“我看到一谷了,就在我们通话后不久。”
“这孩子,没事就喜欢到处乱跑,”任姐若不经意一句带过,“老三,不是说好明天听从我安排吗,今晚来这儿干嘛?这样做很危险的。”
邬铁峰凄然道:“住进你划的圈子,一辈子不见天日,跟死有什么两样?我邬铁峰是坏到骨子里的人,但有一点,我从不委屈自己,宁可站着死,决不躺着生,明白我的意思?”
“爸爸!”邬云泪流满面,伤心得难以自持。
任姐仍保持超然冷静:“瞧你,又冲动了。死是那么容易的事吗?你的命仅属于自己吗?你真信任我会无私照顾云儿和铁峰远洋吗?刚才的话我都听到了,其实你放不下的事很多,为什么忙着去死?你以为死能改变一切?”
“不要劝阻我,今天我既然站到这儿,就抱了必死之心,”邬铁峰慨然道,“任姐,不管一谷的出现与你有无关系,也不管你是否真心帮我,小兄弟临行把乖女儿交给你,以后她就是你的女儿,希望你好好待她……”
蓦地警笛声大作,七八辆警车从数个方向呼啸而至,将任姐和邬云团团围住,阿丘吓得直哆嗦,一个劲地往后面缩。任姐淡然看着荷枪实弹的警察,拥着邬云说“没事,没事。”
“唰、唰、唰”,几盏强光灯罩住邬铁峰,四五名狙击手各自选好位置,将他置于瞄准器准星。一名警官手执喇叭喊道:“邬铁峰,你已经被包围了,快丢掉幻想,争取从宽处理!”
邬铁峰爆发出一阵狂笑:“从宽处理,哈哈哈哈,太可笑了,象我这种十恶不赦的坏蛋要是活着走出监狱,中国岂不是乱了套?别逗我,那是不可能的……任姐,其实从囚车逃出的一刹那起我就知道自己的命运,是上天给我在尊严中死去的机会,岂能错过?乖女儿,再见了,任姐,谢谢你赶过来送我最后一程…….”
话音未落,“轰”一声巨响,整艘海轮烈焰四起,熊熊火焰迅速笼罩了整个船体,火光中邬铁峰岿然屹立在船尾,仿佛成了一尊凝固的石膏像。
“爸爸!”
邬云哭晕在任姐怀里,任姐神色丝毫不变,看着火焰越烧越猛,瞬间将邬铁峰卷入其间,倏尔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别了,三弟。”任姐在心里默默说,两大滴眼泪悄然滑落,随即被她悄然拭去,只在风中留下一声浅浅的叹息。
远处,铁峰远洋办公楼,一间漆黑的办公室里,林志手执望远镜脸色严峻地看着江面上的一幕,眼中情绪复杂。
第三十四章
邬铁峰的死让所有人——也许只有邬云是情真意切的悲痛,都松了口气。虽然还有个麻烦的尾巴,即高川秀格的下落成为悬案,但足以让很多人开香槟欢庆,包括远在国外的杜克明和穆城冲。
那位市领导立即指示尽快结案,该判决的判决,该处分的处分,该处理的处理,要给社会、给公众、给舆论一个说法。其实大家都很清楚,随着邬铁峰的死所有秘密都化为尘烟,不可能再有什么说法了。
第三天上午从葬礼回来的路上,在一个僻静的角落任姐突然换到邬云车上,两人在市区绕了无数个圈子来到邬铁峰所说的虹二号,位于虹口区深巷里的一套小宅院,面积不大,只有九十多平米,三居室平房,前面有个长方形院子。房子是民国时期留下的,地面清一色青条小砖,中间隐隐含着浅白色,说明是糯米汗打的浆。墙角、石缝长满了勃勃青草,屋檐上到处都是蜘蛛网,显示这儿很久没人居住了。
“这……也是爸爸的房子?”邬云问。
“说起来算是邬家祖宅,当年我们从江西回沪后因住房紧张,四个人蜷在这儿好几年,”任姐喟叹道,“由于经济拮据,有时真的一只烧饼四个人分,那种情分才是世上最珍贵的……”
“后来呢?”
“后来大家都有了自己的产业,生活条件也越来越好,陆续搬出虹二号,分开时间久了,彼此也愈发生分,什么事都各有各的小九九,唉……”
“救命啊!”
听到有人说话,东厢房传来微弱的呼救声,邬云有些害怕,任姐却毫无惧色推门进去,只见高川秀格被反铐在屋子当中的大梁柱上,双脚也用拇指粗的绳子牢牢缚住,连吓带饿两天三夜,把堂堂川井会首席杀手折磨得奄奄一息。
“放我出去,我给你钱,要多少有多少,”高川口不择言,“我在瑞士银行有户头,我愿意花钱买命,只要放我回日本。”
任姐蹲到他面前,审视良久道:“现在川井会谁负责?有没有他的联系电话?”
高川眼珠碌碌直转,试图弄清她此举的含义:“川井会组长是丸田织,其它嘛倒难说……几个大佬相互不服气,没有一个能做老大……”
任姐脸一沉,起身拉着邬云往外走,直到院子外锁门时才听到他的哀嚎声:“别走,别走,我告诉你……”
离开虹二号,车子开动后邬云犹豫很久道:“任阿姨,我们这样做是不是犯罪?绑架、囚禁外国人,还私自交换人质……”
任姐一脸沉静:“你打算怎么办?把高川交给警方,然后请他们设法营救你妈?”
“不可能的,都拖一年多了……”
“所以交换人质是目前最好的办法,你爸冲动了一辈子,但临终前考虑的几件事还算周详,走,到银行看看。”
出具寄存证件和身份证后,一名训练有素的客户经理将邬云引至保管箱中心,任姐本想一起进去,被保安彬彬有礼地阻止了。保管箱是16位密码,输入三次错误即自动锁死,邬云照着纸条上的密码一个个按下,“铮!”,保管箱柜门弹开,里面有个乌黑油亮的盒子,随手一拿竟没拿起来,站在三米之外的客户经理眼尖,脱口呼道:
“阴沉木!”
邬云茫然:“什么木?”
客户经理经过严格的培训和规范,虽然目光中流露出羡慕和好奇,却始终保持三米左右的距离:“阴沉木又叫‘东方神木,是由古树经过复杂的地理变迁和炭化过程形成的特殊木村,历经激流冲刷、泥石碾压、鱼啄蟹栖,以致于形状各异姿态万千,它兼备木的古雅和石的神韵,质地坚实厚重,色彩乌黑华贵,断面柔滑细腻,木质油性大、耐潮、有香味,万年不腐不朽、不怕虫蛀,浑然天成,集‘瘦、透、漏、皱’等特性于一身,中国民间向来有‘纵有珠宝一箱,不如乌木一方’的说法,据说袁世凯死后为了显示其帝王身份,家人耗费大量钱财,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凑到一付棺木,从中可看出阴积木贵在难求……”
“喔……”
邬云似懂非懂,然后掀开盒盖,里面分成两格,左边格子里有五颗浑圆剔透的珍珠,都有鸡蛋大小。邬云出身富贵之家,多少了解些珠宝方面的常识,知道珍珠大并不稀罕,稀罕的是几个一样大。右边格子里是个锦囊,装着瑞士银行存款的整套手续,锦囊下压着一封信,内容不算太长,字写得恣意飞扬,一看就知是邬铁峰的笔迹:
“乖女儿,我最疼爱的宝贝,当你打开这封信时,老爸肯定不在人世了,至于怎么死的,嘿,谁知道呢?人可以操纵一切,就是没法操纵自己的命。之所以留下这几件东西,因为我预感早晚会出事。别问我原因,在中国做生意要么是红顶要么是黑手,否则甭想顺顺当当玩下去。老爸也不想干坏事,可有的事就是让你身不由己……阴沉木和珍珠是邬家祖传宝贝,存在瑞士银行的钱也是老爸做正当生意赚来的,乖女儿尽可安心拥有它们,但除非万不得己最好别轻易动,老爸希望能把它们传给下一代。
爱你的老爸。”
读着父亲的绝笔信,邬云百感交集,几天来一直压抑着的悲痛瞬间爆发出来,将信贴在心口放声大哭!
世上最疼爱她的人离开人世,世上她最爱的人利用并背叛了她,邬云觉得自己是全世界最凄苦、最不幸的女孩,这与金钱无关。
哀哀哭了十多分钟,勉强收拾起心情将东西收归原处,在不知所措的客户经理引导下回到前台。任姐眼光何等锐利,看出她脸上残留的泪痕,一言不发陪她出了银行,回到车上才问:“他说的东西都有?”
邬云点点头。
任姐瞅瞅她,过了会儿郑重其事道:“不管这笔钱多与少,我希望你永远都别动用它。”
与父亲信中的话如出一辙。
邬云吃惊地看着她:“任阿姨……”
“如果他留有亲笔信,将来把信烧了换成你写给下一代的话,那是养命钱,是邬家的根,”任姐语气深沉道,“至于你,即使不变卖铁峰远洋,单靠你父亲留下的几处房产也足够生活,若觉得不够阿姨这边还有,阿姨无亲无故,以后你就是我的乖女儿。”
邬云一个刹车,扑在方向盘上又哭了起来。任姐轻柔地拍拍她的肩,过了许久道:“阿姨建议你回单位上班,或者出国旅游,多交些朋友,放宽视野,对调养情绪有好处,明年考虑找对象的事……”
邬云头摇得象拨弄鼓:“不,我不嫁人,谁也不嫁,就象阿姨一样一个人生活,自由自在。”
任姐脸上掠过一丝少见的酸楚:“傻女孩,这样做很傻很傻……听阿姨的话,别任性,好吗?”
邬云默不作声开车,嘴角却倔强地抿成两道坚硬的弧线。
行至闹市区,任姐突然说:“关于铁峰远洋,你打算怎么办?”
“我?”邬云茫然,“怎么办?我也不知道,要不……卖了吧。”
任姐哭笑不得,暗想三个孩子怎么一个德性?全然不懂得算经济账,从会计、财务角度考虑企业管理,好象只要开公司就能坐在家里数钞票。她揉揉肚子道:“变卖铁峰远洋恐怕不是好办法,我看过财务报表,它欠四千七百万银行贷款,另外还有六百万内部债券,加上拖欠的工资、材料费、管理费等等,负债近一个亿,铁峰远洋实际上已资不抵债,若放到国外早就被法院强制破产了。”
邬云大为吃惊:“差这么多钱?要是银行催要,会不会封房产,甚至冻结爸爸留给我的保险箱?”
“傻丫头,你真该学学经济和金融,”任姐被问得瞠目结舌,“铁峰远洋是有限责任公司,作为法人代表只对法律规定的权利和义务负责,若非发生经济纠纷或重大贪污腐败行为,否则不涉及个人财产。”
“那怎么办?就放在那儿不动?”
“铁峰远洋虽资不抵债,但它有一件东西值钱——远洋货运资格,十几年前你父亲创办铁峰远洋时整个上海只有两家私营远洋运输公司,手续相当复杂,当时费了很多周折,甚至到北京请人打招呼才批下来。如今国家为了防止恶性竞争,规范行业运作,基本上不再发放新的远洋货运牌照,因此它成了业内人士眼里的香饽饽,价格不知被炒翻到多少倍。”
“哦,那我们卖牌照!”邬云立即反应过来。
任姐叹了口气。
她跟邬云、穆一谷以及杜秋山说话时经常叹气,因为总觉得是在对牛弹琴。
“牌照跟房产一样,属于稀缺资源,放在手里只会增值不会贬值,所以绝对不能卖,”她见邬云又迷糊起来,索性继续解释,“我们可以与其它人合作,对方出资金,出人,我们以铁峰远洋这块招牌入股,把公司重新运作起来。”
“我看那些船破破烂烂的,有人愿意合作吗?”
“有,日本的山城家族。”
“任阿姨,爸爸就因为跟日本人做生意弄得身败名裂,我,我怕……”
“钱这个东西,它不属于日本人,也不属于美国人,谁赚到它它就跟谁姓,与国界、正义、道德统统没有关系,”任姐给邬云洗脑,“说穿了日本人是在为铁峰远洋打工,赚了我们有分红,赔了他们自掏腰包,远洋货运资格是笔无形资产,永远记在铁峰远洋账上,任何人都抢不走。”
邬云还在犹豫:“一定和日本人吗?如果国内有人愿意不妨……”
任姐凑到她耳边悄悄说:“最关键的是,山城家族是交换人质的中间人。”
邬云一颤:“把妈妈换回家?”
“我们跟川井会素不相识,彼此都不信任对方,怎么联络,又怎么保证交易顺利进行?唯有让在日本颇有影响的山城家族出面周旋。”
“可是……川井会愿意换吗?听说爸爸欠他们很多钱。”
“那是勒索,如今丸田织进了监狱,你父亲又死了,旧账就一笔勾销,”任姐道,“对一个黑道组织而言,培养职业杀手相当于培养飞行员,需要付出很高的成本,因此我相信对方很乐意达成这笔交易。”
“我太想妈妈了,不知在梦里见过她多少次,每次只能看到模糊的影子,就是抱不到,”邬云泪汪汪道,“如果妈妈回来,我每晚都陪她一起睡,再也不分开。”
任姐先是哑然失笑,继而愁绪丛生。
就在邬云抱着布娃娃、穆一谷纵情酒色、杜秋山沉溺于艺术殿堂时,林志却躲在暗处磨刀霍霍,准备了最锐利的武器,随时随地可能给予致命一击。这种状况怎能不让任姐担忧?
第三十五章
小钟在穆山山脚下转悠了大半天,时值旅游淡季,游客稀少,旅游山庄已经放了假,只剩几个保安在门口打瞌睡。小钟百无聊赖地找他们搭讪,把问司机的问题又挨个儿问了一遍,本来没抱什么希望,谁知其中有个保安很认真地说七子峰里有宝贝。
小钟心一跳,镇定地问你怎么知道?保安说我爷爷解放前在古玩店做过,擅长鉴别文物,文革时一天夜里有人敲开他的门,甩手就是五十块钱,说请他鉴别一件东西——当时五十块钱简直是笔巨款,我爷爷是见过世面的人,倒没被来人唬住,说第一我不收钱,一分钱也不收;第二你必须说清楚东西的来历,第三我只看,不写证明。来人说大爷爽快,难怪道上朋友都敬重你,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东西是从七子峰里带出来的。我爷爷哦了一声,把东西接过来细细看了几遍,说七子峰里没有古墓,东西也带着温润,象被人反复摩挲过,不是墓里的。那人说大爷高明,它是被人藏进七子峰的,至于之前什么来历我就说不清了,大爷说它是真是假?我爷爷从他短短几句话中揣出事情的复杂性,没敢继续问,闭着眼来回抚摸,然后睁开眼道真的。来人道了声谢,深深鞠了一躬便走了。
什么宝贝?
一块古玉,好象叫……保安抓耳挠腮想了半天,好象叫什么石猴前生……我爷爷后来查到这块玉小有名气,被列入过清朝一本专门写玉的书里面,它的奇特之处在于玉中间有个流动的黑影,形状象猴子,还能随着角度变动而晃动,我爷爷说这叫玉胎,非常罕见。
古玉,石猴前生,玉胎,小钟将几个关键词记了下来,又问你爷爷还在世吗?
去世十一年了。
对不起。
当晚小钟乘火车回上海,气都没喘就到谈雪菲那儿回报了解的情况,谈雪菲立即在网上搜索,果然查到这块玉,全名叫乾坤福鼎石猴前生。最早的拥有者是明朝万历年间的御史裘东明,花了六百两银子从新疆商人手中购得,此后代代相传,明朝末年因战乱失踪过一段时间,直到乾隆中期才出现在江西巡抚咸鄣手中,后来不知怎么成为南昌赫连家族的镇宅之宝,民国时期日本人打听到这个消息,上门索要,赫连家族连夜远迁,第二天清早日本人大模大样拿宝贝却扑了个空,恼羞成怒之下一把火烧了大宅院,大火足足燃了四天四夜。八十年代后此玉又露了两次面,一次是八七年南京的拍卖会,它以六百四十八万的价格成交;一次是九八年东京拍卖会,它以一百九十二万美元的价格成交,短短十二年翻了一番。目前持有者是艾伦.弗雷特,一位低调的亿万富翁,他创办的空中物流占据欧美市场近五分之一的份额。
“玉胎……”谈雪菲手指盘绕着铅笔,嘴里念念有词。
“我理了一下头绪,感觉可能是这样,”小钟回来时一直在火车上冥思苦想,“事情发生在文革时期的萍乡,任姐等人参加了红卫兵组织,由于他们——或许是有意为之吧,救了不少人,其中不泛象安家那样慷慨大方,将祖传宝贝赠送给他们,久而久之积累的数目颇为可观,于是就委托一位叫小五的人把东西藏匿在七子峰,后来不知为何出了岔子,这批东西被其它人取走了,而任姐还蒙在鼓里,文革后专门进山寻找。取宝人自然密切